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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纪慈恩 于 2012-4-23 13:33 编辑
我们出生于一个正常的家庭,有父母,有家,有温暖,在健康、温馨、不愁吃穿的环境中长大,所以不自觉的把所拥有的一切当做是理所当然的,因此,而想要更多的东西。当得不到时,就会觉得人生太了无生趣。但是,你可知道?对于一群特殊的孩子来说这是遥不可及的梦。忍受那么多病痛,那么努力的活下去, 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有一个家,有一个真心疼爱他们的妈妈,就算再穷苦、再艰难的日子,也是值得的,为此,他们愿意付出一切。
然而,命运并不会眷顾每一个人,不是每一个孤儿的这样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对此,依晨是幸运的。不管曾经受过多少苦,穿越过多少生死,最终可以回到妈妈身边,苦难对于她而言都不过是一些小伤口。
依晨是我第一个爱上的孤儿。或者说,因为她,才得以让我的志愿者生涯延续下去。 也是因为她,我的生命轨迹彻底被颠覆。我所有的理想、追求、苦难、快乐、价值观全都因为这个当时只有五岁的小女孩而进行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变故。
如果不是这个特定的环境,我绝对不相信依晨是一个弃婴,因为她太美丽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就像一个纯洁美丽的公主。我很难想象,什么样的父母会放弃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当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只是注视着我,不说话,无表情,只是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我。
后来,从保育员阿姨那里得知,依晨并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会说话。她是孤儿院里病情最严重的一个孩子,她患有食道气管瘘、右肺叶畸形、心脏病以及因为RH阴性血而带来了很多并发症,因为气管有瘘和肺功能缺失的原因影响了她的语言功能,所以,她只会说很简短很简单的字。
我能感觉出,依晨和其他孩子的不同:她不会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奔向来看望他们的客人,也不会因为有人给她糖就与之亲近,甚至,当有探访者或志愿者主动亲近她的时候,她会放下手里心爱的玩具跑掉。只有她一个人玩的时候会露出安静的笑容。
保育员阿姨说,依晨有一个爸爸妈妈,是捡到她的人,养了她五年,因为当地医疗条件的局限所以迫不得已才把她送来,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极度缺乏安全感。
我似乎有点明白依晨心里的那份落寞和倔强,她拒绝别人的靠近仅仅是因为害怕失去。
人和人之间,很多时候都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你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喜欢她。从此,依晨成了我生活中无法忘怀的一份牵挂。于是,我每周都会来看她,虽然她依旧说不了多少话,但我可以感受得到她已经渐渐脱下她身上坚硬的外壳,把她的心让我来抚慰。
但我发现,我依旧读不懂这个姑娘。直到与马阿姨,华叔叔的见面。
某一年的国庆长假,我几乎每天都待在这里陪伴孩子们。这个时候,据我第一次来已经快一年了,除了依晨,我和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也有了很深的感情。我也把对依晨的爱分给了其他小朋友。
国庆的第一天,孤儿院来了一对夫妇——他们就是养育了依晨五年的爸爸妈妈,马阿姨和华叔叔。
虽然他们不能陪依晨来这里,但是他们依然没有放弃依晨,与保育员阿姨有着密切的联系。自然,也早就听说我的存在。
马阿姨见到我立刻热泪盈眶,与我握手、拥抱我,感谢我对依晨特殊的照顾。除了欣喜,更多的是感动,如果不是保育员阿姨曾经提到,我真的会误以为这就是依晨的亲生父母。只有血浓于水的亲人才会有那样真挚的感情。
那一段日子,是依晨最幸福最得意的日子,那几日,她不再是孤儿。也是在那几日和马阿姨、华叔叔的聊天中得知依晨的过去。
五年前的一天夜里,马阿姨听到家门口有一个婴儿在哭。当她出去时看到一个裹着被子的婴儿,于是明白,这是一个弃婴,大约三个月左右的样子,有过良好教育的马阿姨知道应当马上报警。
警*察来了了解过情况、做了笔录后和马阿姨商量希望她能照看孩子一晚,因为当晚值班的都是男人不方便照顾孩子,第二天一早就来接孩子。善良的马阿姨二话没说就把孩子抱回了家,这一抱,搭上了她整个人生。
但是,第二天,警*察并没有来接孩子。过了二十多天,依然没有动静。于是,马阿姨自己找到了派出所。原来,当晚的那个警*察因为接到急案当晚就去外地出差忘记这件事了。警*察表达了歉意后说把孩子交给内勤女警明天一早便会和送往福利院。后来的很多年,当马阿姨回忆起这一幕,就在想,如果当时一狠心把孩子交给警*察也就走了,不必搭上自己的一生。
当时的依晨有点感冒,马阿姨犹豫了一下还是和警*察协商再照顾一晚,第二天和警*察一起送她到福利院。
第二天,警*察敲门的时候,马阿姨的母亲说,“要不……我们留下这个孩子吧,她实在太可爱了。”此时,马阿姨全家都已经和这个孩子有了感情。但是理智的马阿姨还是忍住泪水,说,“妈,这孩子病太严重了,我们养不起。”
马阿姨狠心带孩子踏上了去往福利院的路程。
在同福利院办交接手续的时候,马阿姨环视了一下福利院的环境——简陋的设施、十几个孩子住在一个房间、保育员不耐烦的训斥哭着不停的婴儿、四五个孩子抹着泪水敲着窗户看着外面的人……此时,感情已经战胜了理性,她突然说,不,我要带她回家。
就这样,马阿姨和福利院建立了寄养关系——孩子仍跟随马阿姨、华叔叔生活,福利院会给基本的生活费用,若需要治病,也由福利院承担费用。
当依晨回到马阿姨家时,所有的人都乐开了花,他们似乎忘记这是一个身患重病的孩子。
后来的很多年,每当想起这对善良的夫妇,我都忍不住泪流:依晨的亲生父母纵使有千错万错,他们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孩子扔到马阿姨家门口。
最初的一年,马阿姨每天都抱依晨到捡到她的地方晒太阳,她仍旧幻想,依晨的亲生父母也许会找回他们自己的孩子。但是一年过去了,并没有发生她期望的事。但是有几次,她隐约感到有个个子高高的女人在他们家窗户望,但是当她跑出去就不见了踪影。
“也许,依晨的妈妈对她是有爱的,不然,她也不会在孩子出生三个月后才扔掉。她也一定进行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那个女人,也许就是她的生母,她割舍不下她的孩子啊。”对此,马阿姨憎恨又怜悯。
带着这份复杂的情绪,马阿姨对依晨悉心照料:每天早晨为她准备营养早餐,然后带她去附近的公园晒太阳,教她说话、认字,每天为她擦洗身子,甚至向单位申请提前退休,自然也损失了很多东西。她要照顾她的女儿,这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
很多次,依晨感冒的时候马阿姨都会向福利院提出送孩子去医院的建议,因为她知道,对于肺畸形的婴儿来说,感冒并不是一件小事。但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觉得感冒吃点药,打打针就行,没有住院的必要。几次下来,马阿姨就不再询问福利院,她知道,对他们来说,抚养依晨是他们的工作,她始终是别人的孩子,而对她自己来说,是自己最宝贝的的女儿,宝贝到卖掉稳赚的股票、卖掉准备给儿子结婚的新房,只是装修了旧房作为婚房、一次次推迟了儿子的婚期…….
时间真如流水一般,转眼,依晨两岁了,她已经长成一个美丽、秀气、可爱的姑娘,她和马阿姨一家已经彻彻底底的合二为一,彼此,谁也离不开谁。于是,马阿姨和华叔叔想了很久决定收养依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依晨肺囊肿大出血,每天吐血,立刻送往医院接受了她生命中的第一次手术。
马阿姨说,幸好那时没有收养,不然,害死她了。
然而,命运没有眷恋这个苦命的孩子——依晨的手术不仅没有解决肺部的问题,还多出一种病,食道气管瘘。
此后,依晨的生活比之前更加艰难,但她每天都很开心,因为她的爸爸妈妈那样小心的呵护着她、爱着她、保护着她,马阿姨几乎是24小时把依晨抱在怀里,华叔叔拼命的工作,每日都提早完成工作回家照顾依晨。尽管依晨的病一直反反复复,停停好好,但是一家人都想尽办法逗依晨开心,依晨自己也每天笑呵呵,似乎得病的不是她。
直到后来我陪依晨做手术,才顿悟,对于这样一个身患重病又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来说,最怕的并不是生死,而是被放弃。只要有人爱她,所有的疼痛、煎熬、折磨都不足挂齿。
然,好景不长。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三年,在依晨五岁那年,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必须要手术的地步了。
或许是习惯了病痛的折磨,手术对于依晨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她只是紧紧的抓着妈妈的手,她害怕丢了妈妈。对于手术,反而最担忧的是马阿姨和华叔叔,他们知道依晨肺部的问题有多严重,也知道当地医疗水平有限。但是,他们仍旧必须送依晨进手术室。
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就中断了,医生坦言他们做不了这个手术,建议送往北京手术。
所以,依晨的第二次手术——又失败了。
福利院立即联系了多次帮助他们的孤儿院请求他们救助依晨。工作人员立刻联系了医院,医生认为可以立即手术。
这是一个值得欣喜的消息,也是一个最艰难的别离,马阿姨一家——华叔叔、马阿姨的母亲、儿子、姐姐……每个人都亲吻、拥抱依晨,他们舍不得这个早已不是“别人的孩子”的孩子。但他们明白,为了让依晨活下去,他们不舍得也要舍得。
就这样,马阿姨带着依晨随同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一同踏上前往北京的列车,而华叔叔必须要留下来,因为他们35岁大龄的儿子在四天后要举办婚礼——因为依晨一直拖了五年的婚礼。
一路,马阿姨思绪万分,不舍得自然是不舍得,但是送依晨走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只是,她必须要和自己心爱的女儿分开了,趁依晨睡着,马阿姨终于忍不住哭了。除了分别,她更多的是担忧——那里的阿姨会不会像我这样对待依晨?
不会!绝对不会!没有人做得到!
下了车,他们直奔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主刀医生下令必须马上手术,不能再拖了。
到达的第二天就进行了手术。这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经历了她生命中第三次手术。进手术室之前,她两只手死死的抓着妈妈的衣服,直到三四个大夫强行将他们分离才把这双弱小的手拉出妈妈的怀里。
顿时,马阿姨再也忍不住,她双腿跪倒在地上,哭成泪人,她听不到自己的心跳,能听到的只有已经进手术室很久的依晨还在呐喊:妈妈……妈妈……
马阿姨说这是依晨长这么大第一次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个字,用那么响的声音。
手术还算顺利,但是仍旧很危险。
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所有人——医生、护士、马阿姨、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都担心她是否可以挺到第二天。
半夜,依晨已经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
医生也随时准备着再次开胸手术,他们坦言这是他们所能做的最后的努力。
之后的六天,依晨每天出血约200ml;第七天,出血超过300ml;第八天,出血量达到500ml。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一天失血500ml意味着失去了全身供血量的三分之一。这八天中医生一直在给她输血,他们估计她体内三分之二的血液已经被置换过了。
此时,依晨出血过多,血压过低,随时有离开这个世界的可能。然而,这并不是最坏的情况。医生从最近的检查情况看,她的肺组织已经受到了严重性的感染,为了不影响其他功能,很有可能切除肺叶。也就是说,她的肺功能只剩下50%。
当马阿姨听到这里,她彻底崩溃了,她无法想象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她不懂,为何老天不能看在她如此虔诚的爱着这样一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的份上,放她一马。依晨自来到这个世界,一直都只是在做着一件事——治病。她已经这么苦了,为何还要剥夺她活着的权利。
那一夜,马阿姨坐在ICU门口,念着依晨的名字,她答应过她,永远不离开她。
天无绝人之路。又或许老天真的听到了马阿姨的呐喊。
第二天,依晨的血止住了,血压也开始回升。接下来的几天,经过抢救和输血治疗,依晨的情况终于平稳下来,暂不用手术了。不仅如此,医生还意外的发现她的肺组织损坏程度病没有预计的那么严重,原来估计要损失50%的肺功能,如果二期手术顺利的话,依晨可能仅会失去15%的肺功能。
马阿姨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是多么感恩老天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然而,她必须要离开了。
这才是最撕心裂肺的疼痛。
依晨还没有睁开眼睛,嘴里便喊着,妈妈……妈妈……当她睁开眼睛看到妈妈真的孩子的时候,脸上全部粘满的甜美的笑。
医生提示小心依晨的伤口,此时是最痛的阶段。马阿姨问依晨,疼吧?依晨傻笑着摇摇头,蹦出一个字:不!
曾经听过有人说,爱可以改变一切。悲观的我,冷漠的拒绝相信。
然。
原来,爱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照顾了依晨一周后,看到她的情况已经平稳了,马阿姨没有向依晨告别,便搭上回城的列车。
无法告别,难以告别,却必须要告别。
对马阿姨而言,送依晨来北京是最正确的选择,只有这里才有活下去的可能,那时,她突然理解依晨的亲生父母了,只要孩子可以活着,在哪里都不重要。她也从来不知道,原来,活着是这么一件艰难的事情。
如果说重病是依晨生命中第一道伤,那么,马阿姨的离开是她人生中第二道伤。对依晨来说,自己的病不过是一些小伤口,而妈妈的离开才是她心中最疼的伤口。
后来在和马阿姨回忆往事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在她离开依晨回到家乡、依晨出院回到孤儿院约半个月左右就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间。
我曾试图还原过依晨的这段日子。在她经受了一场大手术,经过了术后诸多残酷的治疗,五年来连去厕所都陪着她的妈妈不知去了哪里,第一次来到福利院生活,这里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朋友。她不知道这里是哪?她来这里做什么?更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不是还会来接她?
天知道在依晨离开爸爸妈妈第一次住进福利院我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她是怎样度过的,是否绝望过,是否反抗过。
最初,依晨只是一个人静静的趴在玻璃上看,她不相信妈妈就这样把她放到这里。很多次,她看当时和妈妈在一起的老师,她便飞奔出去拽住老师,哭着说,妈妈,妈妈……
她要找妈妈,她不要待在这儿。
因为语言能力的局限,依晨只能用“妈妈”两个字表达自己的诉求。对此,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向依晨解释为:你需要治病,妈妈不能陪你来,这里的小朋友也会很喜欢你的。
也许是无能为力,也许是听天由命,后来我还明白,更多的是失望。依晨只能接受现在的命运,随波逐流。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她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又身患重病的孩子。在哪里生活,跟着谁生活,都由不得她选择。
从此,依晨开始了她生命中的另一个重要的阶段。
和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一样,每天听从保育员的安排,吃药、打针、上课、玩耍......只是,她不说话,虽然常常挂着微笑,但时刻都和靠近她的人保持距离。
一直到陪伴了依晨的整个童年,我才发现,人和人之间有着非常奇妙、特殊的情感。当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姑娘就深深的爱上了她,之后的日子,她时时刻刻牵动着我的心。和依晨的第一次相见,虽然我也能感觉到她的刻意回避我的靠近,但还是对我有着特殊的东西,在我准备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她拽住我,和我挥挥手。后来,通过观察分析,我发现,这是依晨从来没有过的。
事实上,在依晨眼里,除了自我保护这一件事,人世间的所有——好的,坏的,美的,丑的,都进不了她的世界。甚至是去医院输液、打针、做检查、治疗,她都不哭不闹,不反抗不排斥,就如植物人,任凭成人如何,她都只是接受。视而不见,是依晨唯一仅有的生活方式。
从第一次见到依晨,我的志愿者生涯便开始了——我每周都会来看她,给她买玩具,对她特别的照顾,尽管一开始依晨像对其他人一样的排斥。
我必须要承认,我并没有抱着“拯救孤儿”的无私理想开始我的志愿者生涯的,只是,在第一次见到依晨就喜欢上这个姑娘,也因此她成了我心头最深的牵挂。而对于孤儿院的其他孤儿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只是时间久了,他们把我每周来看他们当做是一种习惯和期盼。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去“天使家园”已不再是为了依晨一个孩子,这里的所有孤儿都成了我心头的肉。以至于在陪孩子们去医院做手术的时候看到临床的其他福利院的孤儿也会心生怜爱。
大概在我每周去看望依晨三个月的时候,依晨才开始慢慢打开她坚硬的外壳。她开始跟我说话——尽管她说不了几句话,但她会有一些表情和举止表示她的友好,她会要求我带她去卫生间,要我抱她,在我离开的时候挽留我......
此时保育员阿姨不禁感叹:原来她的智商真的没有问题。
很多次,保育员曾经怀疑依晨的性格和行为是因为她因病而影响了智商,甚至是我,也曾经这样怀疑过。
在华叔叔和马阿姨来看依晨的时候,她并没有正常孩子见到曾经养育过他们的人一样的激动、开心的反应,她像是忘记了之前的记忆,对曾经养育了她五年的爸爸妈妈表现出和其他陌生的来访者一样的漠然——他们抱她,她不反抗;他们放开她,她不追逐;他们示意她过来,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当保育员问依晨,你还记得爸爸妈妈吗?她面无表情很迅速的回答,不记得。
于是,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依晨的智商真的有问题。
直到华叔叔和马阿姨离开后,在我们翻前几日一起拍的照片时,依晨指着照片,一脸踌躇的表情,看着我说,爸爸……
她记着,她不可能不记着。
我对依晨说,爸爸妈妈爱你,只是你要来这里看病,他们不能来陪你,但是,姐姐会经常来看你的,好吗。她悲伤的脸上露出安静的笑容,静静的,带有多层含义的点点头。趁机,我试探依晨,“你记得爸爸妈妈吗?”
依晨没有回答我,只是趴在我的怀里使劲的摇头,我看不到她的脸,触摸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流泪,只是感觉她摇头摇了很久很久。
我豁然明了。依晨记得,她只是不想记得。她选择性的失忆。她不想记得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日子,她以为这就是她的亲生父母,她以为他们不要她了,她没有想过他们还会来看她,她以为他们会一直在这儿或带她走,可是他们还是留她在这里,所以她摇头,她不要记得,她就当她和这里的所有孩子一样,没有过爸爸妈妈。
对依晨来说,这是多么无情的背叛,对这对夫妇来说,这是多么无法选择的选择。
事实上,对于早已把“别人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的这对夫妇来说,无论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是错的。留下她,害了她,给不了她未来;送走她,对不起她,她没有未来。有什么办法呢?只怪命运吧,给了依晨一个破碎的身体,给了她最爱她的爸爸妈妈却没有给他们抚养她的能力。
很多事情,就是无法选择,就像我除了给她更多的爱,也无法选择。然而,就是爱,改变了她的生命。
奇迹,原本是属于童话世界的,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然而,在孤儿院这样的地方,奇迹,却并没有那么遥远。
“依晨已不能用奇迹来形容了,她的康复与其说是我们的医疗水平先进,不如说她本就是上帝的孩子一直由上帝眷顾着来得真实。”出院前,为依晨主刀的金主任这样说。
去看依晨的那天是她手术的前一天,尽管上一次手术后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康复,但依晨有过大量出血的历史以及她还患有心脏病和低血氧,所以此次手术的风险异常的高。但是医生觉得现在是她最适合手术的时机。就算是有风险,也是非冒不可的险了。
手术进行了11个小时。虽然很顺利很成功,但是大量的出血依然可以随时终止她的生命。
收到保育员阿姨的电话时,我在一秒钟之内接起——整日,悄悄地,静静地,生怕吵到老天爷,怕激怒了他,枉费了真情。我查遍了所有关于这种病的资料,默默祈祷。听到这个消息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坚信,她会好起来,上一次,她也是多次下病危通知而最终好了起来。然而,过程却是煎熬的。
直到第二天,输血的速度已经无法赶上失血的速度,虽然依晨目前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再次开胸,但是,开胸止血术又是唯一能做的。于是,仅有六岁已经做过四次手术依晨被迫要进行她的第五次手术。
但就在转移的过程中,依晨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医生想尽各种办法恢复了心脏跳动,但依晨的状况非常不稳定,无法立即手术。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医生终于抓住了一丝机会,并成功实施了手术。但是即便是强力的止血术也还是无法解决依晨出血的状况,因为她出血的地方不是一根大血管,而是整块区域的很多血管都在出血。医生试图止住大面积失血,但都没有成功,最后只得用外科粘和胶贴住伤口。虽然此后的出血量开始略有减少,但并未止住。
虽然,见不到依晨,我还是去了医院,我想,或许她可以感受到我撕心裂肺的疼痛和不能失去她的强烈欲望。
当我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到陪伴依晨住院的保育员阿姨——佛教信徒者武阿姨跪在病床前念着什么。尽管当时的我已经被依晨的状况吓得魂飞魄散,但看到武阿姨,我还是震撼、感动了一阵。保育员这个职业和任何职业都不一样,她们所面对的服务对象是这样一个个有着无数传奇色彩、让人心疼的孤儿,而对于她们来说,工作已不仅仅是工作。
甚至,当临床的其他福利院的孤儿的保育员劝慰武阿姨“别这样,就算是她走了,也算是解脱了”的时候,武阿姨一改往日的幽默贤淑,恶狠狠地跺了两下脚,用沾满泪水的声音说,“闭嘴!依晨一定会回来的,我给她讲的故事还没讲完!你最好把你的话收回去!”
我懂,只有母亲才会对待即使明知是善意的劝慰还会本能的爆发出的愤怒。我懂。就如未做母亲的我对依晨本能的保护和大爱,就如马阿姨和华叔叔明知爱上这个孩子就像是走进了一条无底洞还是无怨无悔地爱着她一样。就像上了一条船,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回头,锋芒越大,越得同舟共济。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医生却给了我们这样一个答案,“作为医生,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到极限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果依晨的出血状况可以自动停下来,那么她就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如果无法自动止血,她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此时,我和武阿姨除了瘫坐在地上相互依偎,彼此温暖,互相寄予坚强外,不知道又该如何。
第二天,命运又在和我们开玩笑。
虽然整晚都没有状况发生,但从清晨开始,依晨的出血量再次猛增,医生经过检查后发现,出现了一些凝结的血块,堵住了胸腔导管。经过医生们的一系列抢救,一小时后,出血量开始减少,但依晨的心跳非常快。
“我们真的已无计可施……如果再次大出血,我们也毫无应对办法。非常遗憾……”看着医生愧疚的表情,我深深体会到他们的无奈:生命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却束手无策。
此时,距离依晨手术已经第三天,也就是说,她失血失了三天。也是在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医院不但下了病危通知书,还让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通知依晨的当地福利院为孩子准备后事。以金主任多年的医疗经验来看,一个成年人失血量到达依晨这个地步,基本已没有生存的可能性。
那晚,我留在了医院,随后,院长也来了。她和我一样,想要最后一次,再陪一陪这个可爱的天使。虽然见不到她。于是,那晚,我和院长在ICU门口跪了整整一晚。
后来,医生说,如果以后写成小说,学医的人一定会质疑其中的真实性,但是,它的的确确是发生了。
当我们所有人都几乎已经接受了依晨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时,依晨的出血竟然自动减少了,但血块依然存在。术后的第五天医生计划再做一次手术清除血块时意外的发现血块已经自动消失了。
出院前,我曾问过医生依晨当时是怎么止住血的?医生给了我一个滑稽的回答:“我无法用医学和技术来解释依晨的情况,只能说是你们的虔诚感动了老天。”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这么久没有见到依晨——依晨在ICU住了二十天左右终于回到了普通病房。
依晨虽然不能说话——肺部的问题导致她积压了太多的痰,多到压住了声道,无法说话。但是她的笑容已经传达了她的心情。她很开心,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她又活着回来了。在一度我们都以为她就要走了之后。
然而,最残酷的时候才刚刚到来。
虽然手术和抢救的过程非常曲折坎坷,但一直被麻醉的依晨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疼痛。只有术后恢复清醒后才是最痛的时刻——她需要吸痰。
吸痰是被医学界定义为最难以忍受的治疗方法之一,通常只会对昏迷病人使用。然而,依晨的情况除了吸痰又无计可施,难以忍受也必须得忍受。
就这样,依晨的吸痰岁月持续了一个多月,三小时一次,不管是伤口在疼还是正值睡意都必须被拽起来吸痰。而吸痰的过程更是让人觉得这是一项酷刑——半米左右的吸痰管从依晨的鼻子里进入,一直到管子全部进入,将痰吸出。几天之后,依晨的鼻子已经被吸痰管频繁的吸而磨破,此后便改为从嘴里进入气管底端。最初的时候,吸痰一次要长达半个小时。
一旁的我和武阿姨有时会在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闭上眼睛吸一口气,祈祷这样的日子尽早结束吧。
后来和护士闲聊时聊起人体的疼痛等级。
护士说,“虽然是这么定义的,但我们谁都没有亲自感受过,吸痰很痛苦,我们知道,但是究竟有多痛苦,只有病人自己知道。对于这一点,依晨绝对是专家,除了分娩,所有最疼痛的治疗她都经受过,我想,她体验过的痛绝对比分娩更痛。”
是啊,只是看着依晨吸痰都无法忍受,三小时一次,一天八次的吸痰对于一个只有六岁刚刚经历过生死拼斗的孩子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大概永远无法得知。回馈她的,只能是我们有的全部全部的爱而已。但这比起她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于依晨来说,爱就是全部。她不害怕手术、吸痰、穿刺甚至更残酷的疗法,她只是害怕没有人爱她。
在吸痰一周左右的时候,依晨终于无法忍受了——她开始拒绝吸痰,闭着嘴,给她一直都想吃的巧克力她都死闭着嘴就是不张开。直到闻讯赶来的院长和依晨说,“等你病好了,出院了,我允许姐姐带你出去玩一天。”
从此以后依晨再也没有抗拒过吸痰,甚至连之前每次吸痰会挣扎、大哭的正常反应都没有再有过。
我们欣慰依晨的配合,但同时又免不了心疼她的无奈和懂事,她反抗只是为院长的承诺,爱对一个人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我想,我们和依晨的定义是完全不同的。这样的孩子,要我们如何不爱她?
所以,我几乎每天都在下班后匆匆赶到医院,看到依晨一天比一天进步一点,就很欣慰。虽然,依晨的日子还很长。
偶尔带她在走廊散步的时候,会有路过的清洁员似问非问地说,“依晨这是又来了还是上次没走啊?”
我忍不住乐,依晨也跟着傻乐。也许对于她来说,管他是没走还是又来,有人爱我就有活着的希望。
不过,依晨真的是医院最忠诚的病人,累计的小时甚至比护士上班的时间都多。我抱她看护士站的护士们的照片时,她惊奇的发现竟然每一个护士的名字都能叫得出来。一度让我怀疑,她不会是认识底下写的护士的名字的字吧?怎么会。她连话都不会说几句。
在闲暇之余,武阿姨会教依晨说话,心情好的时候依晨会故意耍赖——
武阿姨说——说话!
依晨说——不说话!
武阿姨说——坏蛋!
依晨说——不坏蛋!
……
就这样,武阿姨说什么,依晨都在前面加一个“不”字。也好,开口说话就好。但是即便这样,医生还是觉得依晨的语言能力和她的年龄差距太大,声音没有完全发出来。于是医生交给武阿姨一个任务:让依晨哭,打开她的声音。
对于坚强过久的人来说已经丧失了哭的能力,依晨大概就是这样吧。她不会哭。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未免是个悲哀的好事。于是,医生和武阿姨说,掐她脖子,让她哭,放出声音。
直到这一刻,武阿姨才理解了做医生的痛苦,残忍而伟大。做着残忍的事,被病人仇视着,却是为了他们好。
为了依晨早日康复,武阿姨会在依晨不注意的时候猛的掐她脖子。依晨果然放声大哭,起初,并不了解其中的意图,我也被武阿姨的举动吓了一跳,也免不了会去安慰她,每次依晨被掐脖子的时候就倒在我怀里死死地抓着我,恶狠狠地瞪着武阿姨。虽然不忍但为了依晨的健康,后来我就不再安慰她,每次她被掐脖子的时候我就离她很远,她一边哭,一边伸手试图要我来救她。当武阿姨松开手要带她去外边散步的时候,她凶巴巴的甩开阿姨的手,嘴里一边嘟囔着“讨厌”一边抹着眼泪去伸手拉我的手。
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是所有的残忍都是出于本意。就像马阿姨和华叔叔为了让她康复,狠心送她来,即使被依晨恨着;武阿姨为了让她语言能力更好,狠心掐她脖子,即使不被她理解。但是不管怎样,依晨总有一天会明白,大家都是因为爱她才“伤害”她,只有这样“伤害”她,依晨才可能有一天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我相信依晨对于医院的生活已经厌恶到了极点,是啊,谁会喜欢待在医院。然而,当武阿姨说“你快快好起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的时候,依晨都以“不要不要不要…..”的反应回应,似乎在说“医院就是我的家”。
这让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也是在很长时间以后,我才得出结论:医院的治疗再残酷,也还是会有很多人围着她,护士、医生、保育员妈妈、姐姐……但是,回到福利院,又是好多小朋友一起生活,她就失去了一个人的爱。爱,在依晨心里占据了多少分量,或许是支撑她活到今天的全部力量。
母亲偶次去医院看望依晨,这个改变了我全部生命轨迹的孩子。
武阿姨说,“依晨,这是姐姐的妈妈,来看看你。”然后,武阿姨看着我说,“姐姐,你说依晨是叫阿姨呢还是妈妈呢?”
正在我思索中,依晨用硕大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我母亲,还未等我开口便说,“妈妈!”
从头到尾,我注意到依晨都一直盯着母亲看,她也许在想琢磨,难道每个人都有妈妈吗?那为什么我们家那么多的小朋友喊那么多的阿姨都叫“妈妈”?我的妈妈在哪里?
很多次,在迷糊的时候,依晨会喊我“妈妈”,清醒的时候,她叫“姐姐”。我知道,在依晨内心深处,对“妈妈”的渴望已经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马阿姨和华叔叔也来看过依晨,依晨不再像上次对他们冷漠相待,也许是此时的她太脆弱了,也许是这么久在我的劝说下以及和阿姨们的聊天中她稍微明白了一些。
我一直固执的相信依晨只是不会说话,但她心里会明白事理。直到护士问依晨“姐姐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才非常坚定的确信依晨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谁爱她,谁待她好,她心知肚明。
我仔细回忆过每一个细节,确定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依晨我叫什么,但她却知道,我想,可能是保育员阿姨在叫我或谈论我的时候她听到了,默默的记在了心里,她知道,我喜欢她,所以她要记住。
所以,我断定依晨记着过去的记忆,只是不敢记起,不敢依赖,她知道,大家总会离开的。与其这样,不如一切归零。什么都没有的人是不会害怕失去的。
过多的苦难总会有收手的那一天,依晨的命运也不会一直惨烈下去,她不过是把人这一生所有该经历的苦难在生命的最初就经历了。
这一住便是七个月。
为了不让依晨在医院过年,也为了让已经陪依晨住院七个月,中途只回过家三天的武阿姨能和家人团聚,在护士、医生的鼓励和加倍关怀下,依晨终于于春节前的第二天出院了。
对此,我不能不心怀敬重。
如果依晨的身体状况无法出院,那么武阿姨也必须留在这里照顾她。保育员在哪里过春节是由她们所照料的孤儿的身体状况决定的。若没有特殊情况,每次孤儿住院福利院都会派同一个保育员照顾他们。虽然她们做着和家政服务员一样的工作,但她们却充当着母亲的责任,母亲是不会天天换的,这会给孩子很多的不安全感,尤其对于面对这样的情况下的孤儿。同时,固定的保育员也会很了解孩子的生活习性和可能出现的状况。
每当听到人们因为金钱问题对慈善机构产生质疑、谴责并用单一的思维去否定他们的时候,我不免有点愤怒而伤感。因为没有身处其中不知道身处其中的人要承受多少。
就像武阿姨,她要完全放下自己的家庭,在这里死守七个月甚至更长,为了时刻观察到孩子的变化,电话也尽可能的避免打;她要在孩子推出手术室向福利院以及我和马阿姨、华叔叔一样深爱着孩子的人报告手术情况以及医院后期的安排;要在孩子生死未卜的时候克制自己的悲伤、用最虔诚的信仰为孩子祷告;要在孩子吸痰、穿刺甚至更残酷的治疗上故作镇定,虽然她们可能从来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残忍的治疗方法,她们要让孩子撑下去就必须在他们面前佯装坚强;还需要时刻注意凌晨三点要输液、凌晨五点要雾化,在这个基础上,能在凳子上睡几分钟算几分钟;除此之外,还要在言行上顾虑到弃婴的特殊身份,避忌谈及生死、家庭等敏感话题;要随时向福利院反馈孩子的情况、医生的回馈以及克制自己对孩子的担忧;要承担孩子的教育以及当孩子问“为什么那个小朋友有爸爸妈妈来看她我却没有”的时候做出合理又不伤害还让她们抱有希望的答案…….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会是一种残酷、高难度的考验。更何况保育员是十年如一日的接受这种考验。若用付出回报的定理来结账的话,应该给保育员多少工资合理呢?
事实上国*家给社会服务的工作人员仅千元的工资,而他们承担和付出的却是如此庞大的社会责任。若从捐款里拿出一部分给保育员以及担任其他职责的工作人员,并不算是恶劣的行为吧?
回去没多久,武阿姨就病了,我和几个志愿者轮流去照顾她。我们是替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那些孤儿还一份他们内心深处的歉意和发自肺腑的爱;是替不了解真*相恶语相中过的公众表达我们深深的敬重和由衷的感谢;是替抛弃孩子、本该承担武阿姨责任的弃婴的亲生父母送上一句“对不起”;是为我们自己无力放弃现在的工作加入和他们一样伟大的职业的歉疚……
太多太多的情愫夹杂在里面,能做的,只是对孩子尽责,对阿姨尽心。
依晨知道我要去看她的武妈妈,把刚刚分下来的苹果塞给我,说,“给妈妈吃。”
看着依晨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懂事,已没有了最初来时的倔强和漠然,学会了感恩和理解:知道从小抚养她长大的爸爸妈妈是因为爱自己才送她来这里的,知道武妈妈只是“阿姨”却默默守护了她大半年; 知道姐姐再忙再累也没有忘记依晨在等她……
在福利院长大的每一个孩子都不是孩子,因为不一样的人生给了他们不一样的感受,因为不一样的感受有了不一样的梦想。他们有着共同的梦想——爱和家。
在一次和武阿姨聊天中谈及我新交的男朋友,阿姨欣喜而祝福,但坐在一旁偷偷听我们讲话的依晨却一副她平常生气的表情——不哭但皱着眉头、狰狞着表情、一个劲的摇摇头表示她的不悦。
“姐姐有了男朋友,你不高兴吗?”武阿姨对依晨的反应不解极了。
当依晨撅着鼻子无辜地看着我们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她心里的想法。
在医院的时候,武阿姨以为依晨已经睡熟了的时候对我说,“你赶紧找个男朋友吧,不能因为依晨而耽误了自己啊……等你有了男朋友就不会这么惦记着她了……”
依晨一定是听到了当时我和阿姨的对话,她觉得姐姐有了男朋友就不喜欢我了。
我无奈的把依晨抱入怀里,对她说,“我有了男朋友也还是最喜欢依晨,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依晨假装生气捏了我一下就跑开了,傻呵呵的一直笑,有小朋友问她你笑什么的时候,她却用她一贯表示友好的方式——用脸触碰他的脸。
或许,我是最懂依晨的人,她不为什么,她就是开心,她开心她守住了一份爱,一份属于她自己的爱。不仅仅是对我,依晨常常会提起她的爸爸妈妈,我知道,她很想念他们,很想回到他们身边。以至于后来有人想要收养她的时候我曾经犹豫过,她是到了国外过物质条件优越的生活好还是回到经济条件不佳但是全心全意爱她的马阿姨家好。
直到那一次和依晨同岁的孤儿小军向来访者介绍他已有的收养家庭的成员的照片时,我才知道,在依晨心里马阿姨和华叔叔在她心里占据了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地位。
那天,依晨凑过去看小军的照片时,小军不经意地跟来访者说,“依晨还没有爸爸妈妈呢。”
此时,在远处的我听到一声巨响——依晨将手里拎着的玩具汽车摔倒地上,用了她全身的力量大吼:“我有!”然后立刻拽我过去要我证明她真的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便飞出去把我的包用她不大的力气拖过来,从里面左翻右翻找出我的手机,递给我,说“照片……”
于是,我明白,她是要我找出我们一起拍的照片让小军看,她真的有爸爸妈妈!
当小军看了觉得很没面子想以“你妈妈没有我妈妈好看”时,依晨委屈地趴在我怀里哭了,嘴里还说着,妈妈……美……
那一刻,除了抱紧依晨,只有无声的泪水伴着我。依晨的智商没有问题,她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孩子,她是那么深爱着她远方的爸爸妈妈,只因她的力量太薄弱,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用力袒护他们,不让别人说他们的不好。她并没有成熟到知道爸爸妈妈只是爱依晨一个人。
但是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有外国人要收养依晨,这是最残酷的选择。
虽然依晨的病到目前为止已经康复,能用手术修复的已经全部修复,但是先天的病谁都无法确定她以后是否一定不会复发。如果复发,留下依晨,就是害了她。如果不复发,已经九岁的依晨带着这么多强烈和深刻的感情离开祖国,不管她去的家庭多么爱她,对她而言,这都是一种背叛,一种离弃,而且,算上她的亲生父母的遗弃,是第三次。一个被放弃过三次的孩子,如何保证她还会再相信这个世界?
让外国人领养依晨会有很好的物质生活,但她会恨,会绝望,会再也不相信任何人,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度过了自己的那关理解了带她长大的爸爸妈妈,现在她离开,她会认为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姐姐也不要我了。但是马阿姨领养她,却要承担太大的风险。
这成了马阿姨、华叔叔活了大半辈子遇到最大的难题,自然也是我的难题。叔叔阿姨的年纪大了,照顾依晨的时间有限,那么依晨就是我的责任,我要如何才能做才能给留她在身边、给她踏实、最温暖爱又在将来若她需要治病我仍然可以留住她的生命而不为当初没有送她走而后悔。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也是一个需要承担极大风险的选择。
回到家的时候,我问自己,如果这是我自己生的孩子,多难,多苦,你都不会放弃她,是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而我,从来没有把依晨当做“别人的孩子”。我想,对于马阿姨和华叔叔同样如此,当我准备把我的决定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提前告诉了我他们的答案,但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马阿姨和姊妹们把母亲留下的他们一直不忍丢掉的有着无数童年回忆的古宅分了家。
我也将之前写完的小说——我曾经发誓永不出版的只属于我自己的记忆的残酷而值得纪念的青春故事卖给出价最高的出版社。
第一次,我们做了商人。为了依晨,为了我们付出了生命的全部才留住的生命。并且无怨无悔,任何后果,我们都义无反顾的承受。
顿时,我最初对依晨的亲生父母抛弃她这个事实而给予的理解和宽容全部推*翻。我们这些和依晨非亲非故的人都可以给她我们有的、她所需要的一切,为什么身为十月怀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的父母你们做不到?
然而,这一切早已不那么重要,对于依晨来说,有无血缘关系一点意义都没有,人和人之间就是有着某种特殊的感情,或许,上一世,我们和依晨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分开,今生,无论多么曲折,都会将我们紧紧的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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