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尹莲突然抓住葵安的手,“葵安,你常常做梦吗?”葵安点点头,“是的,我常常做梦。梦见一些在现实中不存在的情景。”尹莲说,“葵安,我总是在做梦,每天每天都不能停止。”葵安说,“那你又梦见了什么,尹莲。”尹莲有点困惑,“我的梦总是一个完整的片断,而且在我醒来后,我可以清楚的记得每一个细节。你相信吗?我真的能记起每一个细节。”
“昨天,我梦到自己变得很小很小,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世界是一只布满皱褶苍老的手。和这双手中飞舞的红色绣花小棉鞋,精巧细致,系着调皮的小铃铛。2个小时03分钟后,我牢牢地贴在小鞋上。外婆今年70岁,住在高级的安养院里,花了一天时间完成这双鞋。外婆告诉我她年轻的时候,一天好几十双,轻轻松松,人人羡慕。”
“外婆说一个月后是小曾孙女的百日诞。我们连觉也没睡就连夜赶去大明星的豪宅。
大明星,闪闪发亮,我在大明星的手腕上闪闪发亮。我又见到了七十岁的老人,生日蛋糕面前众人簇拥的外婆。大明星的外婆。外婆当时没有告诉我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大明星的宝贝女儿今天也没有穿绣花鞋。如果外婆看到我,她会不会开心与我这样的相逢呢?”
“大明星的女儿6岁。她把我当成搭扣缝在黄色的旅游帽上。她说她要戴着我参加小天才英文魔鬼夏令营。睡觉前,明星妈妈给她听巴赫和德彪西的古典钢琴乐。月光啊,爱的协奏曲啊怎么可以给小孩听这种东西呢?这应该是给恋人互诉衷肠的歌曲啊。”
“16岁的女孩出落的清秀灵动,像春天初生的枝桠。有一天,她神经兮兮地对我说——一颗子弹穿越嘈杂的人群向我奔来。我左闪右躲子弹却不偏不倚地正中眉心,深深地嵌入我的思绪之中,从此再也无法将它取出。在倒下的瞬间,我扣动扳机,子弹穿越嘈杂的人群向我的仇人奔去。他左闪右躲子弹却不偏不倚地正中眉心深深地嵌入他的思绪之中,让他从此再也无法将它取出,复仇成功。什么跟什么啊,我很晕,很迷糊。她却诡异地笑着,在纸上写下“一见钟情”。”
“又有一天,她在T恤心脏的位置绣了颗大大的红心。于是那个被称为仇人的男孩天天顶着那颗歪歪扭扭的大红心上课下课。在炎热的夏天里,白天穿,晚上洗。有的时候你会觉得第一次恋爱的两个人都傻乎乎的。”
“自从来到人间,我一直不停地用力思考每一件我想不明白的事情。比如为什么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为什么。。。”
“后来我累了,累了于是就睡了醒来的时候,她已经长成了一个妩媚的女子,其实第一眼吓到我了。身边的人也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仇人”(由于睡意未消,这里又吓了一次)他脾气不太好,他说妈的这么热的天气还得汗流浃背地挤破地铁破公车,而比他小五岁的毛头经理却开着宝马吹着冷气满大街跑。几天后,毛头经理被送进医院,听说他是赶去开会的时候闯了红灯。看吧,有利有弊焉知非福。”
“最后一次是他们俩吵架的时候,他对她说你花在厌恶别人的的时间太久了,而且大部分是你编织的没有必要的的错误。暴躁的语气里隐隐的轻蔑。我看见她美丽的脸庞愤怒的眼,什么也不说,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然后,抬起脚,高跟鞋狠狠往皮鞋上一跺,头也不回地走掉。原来还是那么地有个性。"
“我不清楚这是第几次的分裂,因为后来没怎么见到她。听说她背着行囊骄傲地独自旅行去了,听说若干年后她儿孙满堂。听说深爱着的老伴先她而去。听说她仍钟情手工纳的鞋。听说她一身毛病却怎么也不去子女为她安排的高级安养院。听说她重新拾起背囊。听说她即将辞于人世。”
“我连夜赶去见她最后一面,众人簇拥,等待病床上的遗嘱。她看见我,诡异地笑了笑说,给我放德彪西的月光,还从来没听过完整版的,小时候总是睡得太快,嘿嘿。我忘了周围人们那天的表情只是清楚记得,她留下最后的一封书——尘归尘,土归土,世间本无我,相思又何用。”
尹莲说完后,对着葵安甜甜地笑。那是葵安第一次看到尹莲真诚的笑容。尹莲常常会笑,可是葵安直到后来才渐渐能分辨出她每一个笑容里的含义。“你的梦很特别”。葵安说。尹莲说,“那你呢,葵安,你都做些什么梦?”
葵安说,“我并不是天天都做梦。偶尔,会梦到一些东西。我也可以清楚的记得梦里的情景。尹莲,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我可以做到的事情。”尹莲哈哈地笑。葵安也笑,“前两天,我就做了这样的一个梦。”
“我是一颗心,火红火红的,可是被身体包住了,你们看不到我。我和脑子是好朋友。
小时候,我和脑子常常说出一样的话。天是金色的,云是红色的。天是金色的,云是红色的。”
“但是,长大后,我发现我和脑子不说一样的话了。天是金色的,云是红色的。天是蓝色的,云是白色的。我说,脑子,天是金色的,云是红色的。脑子说,心,大家说天是蓝色的,云是白色的。我想,我开始不了解脑子了,就像他不了解我。”
“有一天,脑子说,心,以后你不要说话了。我说,为什么?脑子说,因为你说的话没人喜欢听。后来,脑子总是抢在我前面说话。大家也都喜欢听。而我说的话,总是让大家不开心。渐渐地,没有人再听我说话了。”
“刚才,我们被一辆飞驰而过的卡车撞了。我和脑子都没有当场死亡。天是金色的,云是红色的。天是金色的,云是红色的。我说,脑子,现在我们又说同样的话了。脑子说,是的,心,我终于可以和你说同样的话了。我说,为什么。脑子说,因为我们要死了。我感觉我跳不动了,脑子也说他累了。然后,我们看着金色的天空和红色的云,死了。”
两个少年,隔着一条铁轨,久久地互相凝视。葵安想,可能就是这两个梦的故事,让他与尹莲成为了彼此唯一的朋友。朋友与性别、年龄、职业等等无关,不过是一眼瞬间的彼此肯定。是从对方的眼里眉间看到某一部分的自己。其实,我们只不过是在与别人的联系中,努力地寻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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