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和大家分享我在母亲家独处时的一些感受. 祖禹
生命的陪伴
母亲走了. 我此刻一人独自守在她生前住的屋子里. 母亲曾屡次提到当她母亲在30年前刚辞世后, 她独自一人守在奥斯丁小屋里那刻骨铭心的悲痛. 我不知怎样替她减轻已发生的伤害,就暗自想在母亲去世后, 独自的守在她住的屋子里. 我愿意经历母亲一样的苦,现在这时刻来了. 母亲有一张照片是蕾姐二月份照的, 特别的有神, 望着它就像望着母亲本人一样. 我将照片和母亲的骨灰都供奉在母亲房里的一个柜上, 每天清晨和临睡前我都会向母亲跪叩请安, 向母亲诉说我这一生能和她一起走了这么久的感谢和心中的悲痛与想念. 在这寂静无声的独处里, 我也更明白自己是一个对情舍不得,放不下的人. 和以前不同的是我已深知悲痛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虽然不敢说欣然, 但我现在愿意努力的面对与珍惜这每一个漫长的一天里的每一个钟头.
回想这近六十年和母亲的一路同行, 我明白她对我的影响太大了. 母亲从小聪慧而任性,是30年代宣化第一位女大学生. 她长大后, 成了一位坚毅果敢的女性. 母亲侍奉双亲至孝,对家庭负责, 对儿女的关心和照顾至死不渝.
母亲虽是大小姐的出身, 但在父亲中年失意时, 她毅然的开始学习打字,速写, 毫不犹豫的去出任一个英文女秘书的职位, 从此早出晚归,担负起老母,丈夫,和五个孩子的生活与教育. 母亲这种主动积极的个性给我很大的启发. 我后来能在事业上比较出人头地, 很大的动力来自母亲的身教.
母亲平常小心翼翼, 但紧要关头则又是另一回事. 在抗战初期, 她得知老父在已被日军占领的北平病重, 马上给正在前线和日军血战的丈夫电报, 通知他自己将即日带出生不久的尧儿找路返京探望父亲. 母亲在漫长的路途中经历了一场生死交关的肺炎和日本宪兵的严酷考验, 她的孝心一路带着她勇往直前, 她成功了. 不但如此, 她的出现使重病中的老父万分欣慰而病情日渐好转. 抗战胜利后, 母亲老父已去世, 她迫不及待的将母亲接到自己青岛的家中, 从此伺奉母亲直至30年后在美国去世.
我自认算是一个孝且顺的孩子, 一生不愿违背母亲的意愿, 即使是石生和母亲彼此合不来, 我也不曾为了她而和母亲有过争吵. 有母亲这样的榜样, 这一切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这些我一直都有感觉, 但这些天在母亲屋里的静默使我有了一些新的体会. 我想在这最后几年和母亲的相伴里, 她帮助我在自己的路上往前走了一段重要的路.
近年来我对内心有了很大的兴趣和关注. 我开始觉察到自己生命的方向是往爱的道路靠近, 我也慢慢体验到爱在生活里无所不在的可能. 十二年前我开始了对四位孤寡老人的关心与陪伴, 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件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 我对他们有了像叔叔,阿姨般的感情. 但即使这样, 它仍不是我生命的主流, 因为我大部分的生活是和他们无关的. 三年多前开始和母亲的互相陪伴就不同了, 这几年的时光里, 每几个月飞回美国去陪伴母亲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事之一了, 和石生的离开我, 美新路的志业, 姵慈的走进我的生命是并列齐驱的. 我虽关心老人们, 但我很少需要为他们而放弃什么. 而和母亲的相伴就需要我放下几乎所有的事, 我在北京做的事, 我日常的生活, 而去和母亲过她所过的生活, 一起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看中文报, 一起看中文电视, 一起看窗外的花开花落, 一起看连续剧.......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我每次去的前两个星期都会感到闷的发慌, 但后面的半段就会心很恬静, 觉得这样的生命很美. 到后来, 我就愈来愈高兴去陪伴母亲了. 最后的一年, 在陪伴里又多了照顾的成分. 在给母亲挖大便的时候我真正体验到什么是觉醒的温柔. 记得最后几星期母亲已完全聋了, 但我仍不时的抱着吉他在她身旁唱她年轻时最爱的歌. 有一次我就站在床前唱”A Spanish Cavalier(西班牙的骑士)”, 这是她在燕京大学时常在未明湖畔唱的一条歌. 母亲一直在看着我唱, 后来她竟然在对的地方跟着我大声的唱了一,两句. 现在想到我都会热泪盈眶,她是和我在一起的. 母亲明白我所有做的事和我的心. 虽然这三年多我陪伴母亲的时光尚不足1/3, 但我已真正能体会用生命陪伴的意思, 也就是能放下自己的生活习惯,而能随着别人的生活方式在爱里共同享受生命. 在美新路的喜乐奉献里, 我一直觉得这是最核心的一样: 长期用心的陪伴. 母亲在生命的最后, 好好的给了我一个宝贵的机会. 我想我珍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