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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鹏南飞的寓言中,庄子提到一些小东西对大鹏的讥讽,正好可以反映凡人如何看待像庄子这样的哲学家。庄子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同时也很清楚别人会如何嘲笑他。他分别描述如下:
「蝉与小鸟讥笑大鹏说:『我们一纵身就飞起来,碰到楡树、枋树就停下来,有时飞不高,落在地上也就是了。何必要升到九万里的高空,再往南飞去呢?』」
「水泽边的麻雀讥笑大鹏说:『他要飞到哪里去呢?我一跳跃就飞起来,不到几丈高就落下,在蓬蒿草丛中翱翔,这也是飞行的绝技啊!牠还要飞到哪里去呢?』」
一般人很早就面对现实,接受命运的限制,正如鲁索(J.J. Rousseau,1712-78)所云:「人类生而自由,但到处都是枷锁。」最大的枷锁是世间相对的价值观,认定人生所要追求的不外乎长寿、财富、官位与声名等等,而忽略了自我提升转化才是人类的正确选择。
何必飞得那么高呢?意思正是:何必对世俗价值摆出清高的姿态?何必向往崇高的理想?何必坚持自我超越的道路?我们这些小东西(庄子用「虫」来描写)也懂得飞行的绝技啊!要飞就到处可以飞,何必升到九万里,再往南方飞去呢?
在古人的观念中,南方是代表太阳的光明地区。《易经》上说「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是说他面向南方,可以光明正大治理百姓。就一般的鸟来说,南方或北方未必有什么特定含意,像「螳螂捕蝉」中的异鹊,是从南方飞来的;又如庄子告诉惠施的「鹓鶵」比喻,也说他是由南海飞向北海的。但是在「大鹏南飞」寓言中,既然先谈到由鲲变鹏,又谈到大鹏高飞,那么牠「飞向南方」自然引人深思了。
人的生命必须先求减少物质上的束缚,再逐渐化解相对的心智需求,才有可能高飞远引。这时若无特定的方向,则前面各项修练步骤根本没有必要性与正当性。所谓「方向」,可以理解为精神的家乡。一个人生于何时,成长于何处,并非自己所能决定;他对自己的家庭背景、受教育过程、所交往的朋友、所加入的行业,也有相当大的不由自主的成分。他唯一可以自由选择的,是自己的精神家园。
《庄子・天下》列了七派学说,各有宗旨。庄子对每一派的宗旨都是先作扼要的叙述,再说「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接着指出某些人「闻其风而悦之」。由此可见,人生不能没有方向,这方向通常是古人智慧的某种表现,可以引发我们去追随及实践的。找到了这样的方向,一生可以无怨无悔的奋斗下去,让自己焕发某种惊人的光彩。在庄子看来,七派学说中,难免各有所偏,其中只有老子可以称为「古之博大真人」,他自己呢?当然更有一番妙境:「他的思想充实而难以穷究,在上与造物者同游,在下与超脱生死、忘怀始终的人做朋友。」
这是一种幻觉吗?或者,这是人类精神所能抵达的至美之境?智慧在道家书中,常被描写为「光明」;若能觉悟,则没有执着的理由,然后可以欣赏当下所见的一切,有如尼采笔下的婴儿,当他说「我是」时,是指我现在的状况是可以得到肯定的。推而至于人生的一切遭遇都是可以接受,进而可以欣赏的。
庄子在「大鹏南飞」的寓言中,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仰望天空所得的美景,其实由天空往下看,也可能是同样的美景。因此,暂且不管南方是否真有光明,是否真能让人得到智慧,我们只要往上提升,首先就会因为距离拉开而化解了利害关系,并且在心中孕生美感。这种美感将使人安静而平静,体验万物的和谐与美妙。人的生命若是错过这种转化的契机,不是一大遗憾吗?庄子的用意若是受人误解,那将是无可弥补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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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spring 于 2009-9-14 10:21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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